當瑪姬與陳鳳蘭到達文心那裏時,文心早已準備好一切。
「文師傅,紋身痛不痛的?」瑪姬沐浴後,赤裸裸地躺在床上,有點擔心地問。
「我會先為你搽一些藥物,紋的時候便不痛,但二十四小時後,會感到有些痛,就如曬太陽過度甩皮一樣。不過,一星期後就不會再痛的了。」文心耐心地解釋。
整個紋身過程足足花了五小時,眼見圖案在瑪姬白晳的皮膚活靈活現,陳鳳蘭大開眼界,嘆為觀止。
「瑪姬,你到溫水池浸半小時,令血液運行,使紋身圖案更清晰。」文心對瑪姬說。
在瑪姬浸溫水浴時,陳鳳蘭亦興起紋身念頭,結果在右臂刺了一個「穿心刀燕子飛」圖案。
那個圖案包括一個紅色的心,被一把藍色的刀穿過,心旁有一隻藍色燕子,一條紅色布帶。
文心有一個習慣,就是每一個圖案,他只紋一次(美子那個紋身圖案,雖然紋了兩次,但有一次是紋在豬皮上的),並會拍下照片,連同紋身者的資料,存入檔案。
雖然文心並不濫做,但他所存的檔案也不少。文心這樣做,是因為他要寫一本關於紋身的書。那些紋身圖案,將來會在書中刊出。
文心已為那本書定了名,叫《文心雕龍》。
尖沙咀重慶大廈,年中發生的大大小小火警多不勝數。喜歡開玩的笑的街坊,說祝融都是「番鬼」惹來的。
單從外表看,「番鬼」是百分百的番鬼(廣東人對歐美人士的謔稱),其實,他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,父親是英國人,母親是中國人。
所以,「番鬼」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及廣東話。
「番鬼」在重慶大廈內擺了一個書檔,專門出售外國的色情雜誌。
由於他出售的雜誌惹火,所以街坊才會戲稱他為重慶大廈招來火警。
「番鬼」的生意不俗,而且有固定客路,因為他獨家為客戶提供訂購服務。
客戶只要講出自己的心意,「番鬼」通常都可以為他們找到那些雜誌。
色情雜誌其實祇是一個統稱,經有系統的分類後,原來亦有數十種不同類別的。
不同的人,有不同口味,「番鬼」的長處就是不會把顧客的口味弄錯。
大部分熟客,為求先睹為快,會留下自己的聯絡電話,叮囑「番鬼」在收到新書時,立刻通知他們。
今天,來了一批《三角的誘惑》,這是「番鬼」的其中一個分類,圖片集中拍攝女性的陰部大特寫。
攝影師並利用特製的「內窺攝影機」,拍攝女性陰道內部,滿足一些人的特殊口味。
有這種特殊口味的並不多,過去兩年來祇有一名熟客無此不歡。對「番鬼」而言,只要有一個顧客就足夠了,因為這些雜誌他通常只會訂一本。
「番鬼」如常的,打電話通知那名熟客到來。
「喂,999控制中心。」女警一邊接聽電話,一邊將資料輸入電腦,「證線系統」亦同時啟動,追查電話來源。
資料透過鍵盤輸入電腦,在顯示屏顯示出來。
日期:1982年2月11日
時間:0902(上午九時零二分)
地點:沙田,城門河,賽馬會泳池對開河牀
分類:發現人頭
報案人:蘇忠,建築地盆工人
聯絡方法……
上述資料,由九九九控制中心傳送到沙田警區。警區控制中心通知在城門河一帶巡邏的警員,到現場作初步了解。
「阿Sir(一般巿民對警務人員的稱呼),我們為防人頭被水沖出大海,已用竹枝把它撈近岸邊。」蘇忠說時,頻頻用布抹去額上的冷汗。
警員站在岸邊,俯首向河面看去,見到一個球形物體,似乎是一個人頭。
「幫幫忙,把那頭東西撈上來,看看是甚麼東西?」警員對蘇忠說。
蘇忠與其他在旁圍觀的工人,找來一個竹籮,用繩綁着,吊下水中,把那個物體撈起。
警員細心檢視那個物體,毫無疑問,那的確是一個人類頭顱,於是通電上峰,要求增援。
刑事偵緝處探員抵達現場,將那個頭顱從竹籮中取出仔細檢視。
那個頭顱在第六頸椎處(椎間盤)被人用利器切斷,令頭顱與身軀分離。
探員認為事有可疑,循兇殺案程序進行調查。
一小隊機動部隊(俗稱「藍帽子」,每小隊中有四十一名警員,由兩名督察負責指揮)奉召到場,由城門河口,即近吐露港作起點,向源頭方向搜索。
機動部隊足足搜索了七個多小時,至下午四時許,當河水稍退時,機動部隊在距發現人頭二百米處,終於找到一雙人腿。
那雙人腿用報紙包裹,外面用電線綑好,放在一個黃色手抽膠袋內。那個膠袋屬旺角影音公司所有,膠袋亦用電線在外綑綁。
那雙人腿撈上岸後,探員發現是在股骨與盆骨駁口處,被人用利器割下。
從切口判斷,割頭顱與割斷這雙人腿的利器,應屬同一類型。
此時,天色已晚,搜索工作暫告一段落,而撈獲的人頭及那雙人腿,則由法醫官進行檢驗。
法醫官初步相信那些肢體屬一名年輕女性所有,而且是死後被人肢解。
當法醫官開始檢驗時,天上下了一場大雨,據資深的探員表示,每次揭發冤死兇案時,天都會下一場大雨,他們認為是上天顯靈,為死者洗雪沉冤。
翌日,雨勢稍減。數十名機動部隊警員,由沙田乙明邨開始,沿城門河兩岸向馬料水方向搜索。
兩艘水警快艇亦在河面作地氈式搜索,一架皇家輔助空軍直升機,在城門河作低空盤旋,協助搜索。
由早上七時至中午十二時暫停搜索為止,並無任何發現。
聞風而至的記者,亦三三兩兩加入搜索行列。五名記者在途經富豪花園對開的火炭橋時,發現一個黃色膠袋在水中漂浮。
膠袋內似乎載有一些東西,而外面更被人用電線從外綑綁。
一名記者躍下水中,將那個膠袋撈起。膠袋重甸甸的,更有陣陣臭味傳出來。
上岸後,那名記者將綁在膠袋外面的電線解開,將膠袋內的物體倒出來。
一雙從肩胛骨被人用利器切斷的人手,呈現在記者眼前。
那雙手臂最特別的地方,是右臂有一個紋身圖案。那個圖案是一個紅色的心,被一把藍色的匕首穿過,心旁有一隻燕子,心下有一條布帶圖案。
記者拍好照片後,才致電報警。
在附近調查的大批探員聞訊,趕到現場,將記者驅散,檢視那一雙人手。
那雙人手經法醫官檢驗後,證實與昨日發現的頭顱及雙腿,同屬一人所有。
四肢及頭顱已尋回,但身驅部分仍不知所終。探員相信若非兇手將之棄於他處,就是已沖出大海。
搜索行動在傍晚結束,所有檢獲的肢體,全部送到殮房,由法醫官作進一步化驗。
這一宗肢解案,一時之間成為巿民茶餘飯後的話題,尤其在報上刊出的那一雙手,更具震撼性。
有人看了之後,連飯也吃不下,文心是其中一個。
當文心看了那張照片之後,猶如觸電一般,因為臂上那個「穿心刀燕子飛」紋身圖案,正是他的傑作。
他翻查檔案,知道被肢解的死者,毫無疑問就是陳鳳蘭。
文心知道,警方遲早會根據那個紋身,追查到他這裏。這種事,過往也曾經發生,令他不勝其煩。
果然,在當日下午,負責調查該宗肢解案的探員,已找上門來。
文心十分合作,把陳鳳蘭的紋身檔案交予探員。陳鳳蘭填報的,是她父親陳錫山的地址。
陳錫山原名陳十,在決志成為一名基督徒後,才改名為陳錫山。
對一名軍人而言,陳錫山情願在沙場中馳騁,也不願在石屎森林中掙扎求存。可惜,命運不由自己掌握。
陳錫山曾在陳濟堂轄下的廣州巿燕堂軍校受訓,他自小受精忠報國思想影響,抗戰時期在「十萬青年十萬軍」的號召下,應徵入伍保衛家園。
在入伍前,原已與女友訂有婚約,但由於此去生死未卜,他忍痛與女友分手,放下兒女私情。
陳錫山無後顧之憂,在槍林彈雨中,英勇作戰,其後被升任為部隊長。
中日戰爭結束,國共內戰隨之而來。1949年,神州政權易手,國民黨遷往台灣偏安,陳錫山為逃避共黨清算,南逃來到香港,開始他後半生顛沛流離的苦痛生涯。
對於世情冷暖,陳錫山認為是風水輪流轉,他也不怨天尤人。
陳錫山育有四子二女,陳鳳蘭排行最細,可是養兒育女,不比行軍打仗,陳錫山用管軍隊的方法去教育兒女,結果在十五歲那年,陳鳳蘭為「追尋自由」,離家出走,墮入姑爺仔(誘騙少女賣淫,從中取利的人)陷阱之中,成了走私鐘的雛妓。
「阿蘭自幼喪母,我是一名老粗,又要為口奔馳,實在難以父兼母職,因此忽略了對兒女的照顧,加上我們在品流複雜的徙置區居住,孩子沾上壞習慣,我亦難辭其咎。」陳錫山對社會福利署的感化官說。
那一次,陳鳳蘭在警方一次掃黃行動中被查獲,社會福利署的感化官邀請陳錫山往面談。由於陳錫山態度誠懇,社署向法庭求情,將陳鳳蘭交還陳錫山管教。
可是,陳鳳蘭在家中呆不了一個星期,又離家出走,再入歡場,陳錫山雖然十分不滿,但卻無可奈何。
隨着年紀漸長,陳鳳蘭亦知道自己踏出了錯誤的第一步,可是,要回頭卻十分困難。
後來,陳鳳蘭與一名叫阿華的男子結婚,誕了兩名女兒(分別是五歲及兩歲)。正是「養子方知父母恩」,陳鳳蘭知道以前所作所為,傷透老父的心,所以當第一名女兒滿月時,她抱着女兒回家,兩父女對過往的成見因此消除。
雖然陳鳳蘭仍在歡場任職,但由於已有丈夫的關係,已轉做媽媽生,不用陪客過夜賺錢。
陳錫山以為陳鳳蘭自此可過一些安樂日子,可是人算不如天算……
當探員到訪陳錫山時,他心中有一種不祥感覺,但他仍希望他的夢境不會成真。
自陳鳳蘭在二月三日,與丈夫阿華因家事爭吵,一怒離家不知所終後,陳錫山發了一個噩夢,他夢見陳鳳蘭披頭散髮,要陳錫山替她報仇。
陳錫山醒來時,渾身都是冷汗,立刻打電話給陳鳳蘭的丈夫阿華,相約翌日到警署報案。
對於這一類歡場女士失蹤案件,警方失蹤人口調查課通常都不會太積極去找。
「你們不用擔心,或者她了大江(澳門)賭得天昏地暗,或者她避開大耳窿,或者她返了大陸散心也說不定,你們安心在家中等她的消息,她一回來,就帶她到來銷案。」探員對兩人說。
兩人亦認為探員的說話有道理,因為陳鳳蘭亦非第一次離家出走,所以他們也沒有把這事放心中。
唯一令陳錫山擔心的,就是他所發的那個噩夢。
「阿SIR,是不是有阿蘭(陳鳳蘭)的消息?」陳錫山不安地問。
「這個問題我不能答你,因為我今次來,就是要問你一些問題,你要如實作答。」探員對陳錫出說。
「阿SIR,你要知道些甚麼?」陳錫山招呼探員坐下問。
「陳伯,你的女兒有沒有紋身呢?」探員問。
「好似是有的,就紋在右臂。」陳錫山說。
「是這個圖案嗎?」探員向陳錫山出示從文心那裏取得的「穿心刀燕子飛」紋身圖案照片。
「是了,就與這個一樣。」陳錫山看了照片後說。
「陳伯,你的女兒是二月二日晚失蹤的,由那時開始到現在,你是否有見過她,或者接過她的電話?」探員神色凝重地問。
根據法醫官推測,陳鳳蘭是在二月三日凌晨遇害。如在二月三日後,陳鳳蘭即沒有音訊,加上那個紋身圖案。那麼,在城門河發現的肢體,極可能屬於陳鳳蘭所有。換言之,她可能已經遇害。
「阿SIR,在二月三日之後,阿蘭就完全沒有音訊了,否則我們也不會報警去找她。」陳錫山說時,腦中突然閃出噩夢不祥情景。
「陳伯,我們在沙田城門河發現一些女性肢體,懷疑是你失蹤多日的女兒。」探員深深吸了一口氣,繼續說:「為令大家安心,麻煩你跟我殮房,辨認一下。」
陳錫山聽了探員的說話後,腦子就像被人掏空了一樣,一片空白。
當他回復知覺時,已經到了殮房的停屍間,忤工從冷藏櫃內取出一包物體,放在一張石床上。
忤工將那包物體打開,露出一批人體,包括一個人頭、一雙人手、一雙人腿。
曾在戰場衝鋒陷陣的陳錫山,雖然對「死亡真面目」見慣不怪,可是,那畢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,更何況,眼前的肢體,可能是自己骨肉的遺骸。他看了一眼之後,已感到噁心,連忙將目光移開。
雖然只是一瞬間,但陳錫山已清楚看到,斷臂上的紋身,與他女兒所紋的一樣。
「陳伯,請你再認清楚,是否還有其他相符特徵?以免弄錯,令自己虛驚一場。」探員對陳錫山說。
探員的說話對陳錫山有安慰作用,雖然他明知女兒已凶多吉少,但仍抱萬一機會,希望真如探員所說,死者另有其人。
不過,當他仔細認清楚之後,一陣冷氣從他的腳底向上升起,令他全身如陷入冰窟之中,因為他看見那個頭顱唇上有一顆黑痣,與自己女兒那顆一樣。
「認清楚了沒有?」探員實也不用問,單從陳錫山臉上木然的表情,已猜想到結果。
「我不敢肯定」陳錫山轉過身來,緩步向停屍間的門口走去。
探員理解陳錫山的心情,默默陪他行出走廊,在靠牆的長凳坐下。
陳錫山空洞的目光,望向走廊的盡頭,強忍已久的眼淚,沿着臉上的皺紋流下。
「阿蘭,你死得實在太慘了!」陳錫山嗚咽的說。
此時,陳鳳蘭的丈夫阿華,她的姊姊及姊夫,亦接到警方通知,抵達殮房。
「阿爸,……」陳鳳蘭的姊姊看見陳錫山的表情,已經不用再問下去。
為確定死者身份,探員邀請他們到停屍間認屍。今次,認屍過程更加仔細。
結果,根據臂上紋身、鼻子左邊一條小疤痕、口唇上有一顆黑痣、三隻假門牙牙托,確認那些肢體屬陳鳳蘭所有。
「蘭蘭(陳鳳蘭)以前是有假哨牙的,後來為了美觀,將三隻假哨牙脫去,換上假牙。」陳鳳蘭的姊姊說:「鼻旁的疤痕,是小時候被玻璃破相留下的。
探員協助各人辦妥認屍手續後,將情況向上級匯報,其後從一名牙醫的檔案,進一步確定死者身份。
由於這宗案件引起廣大巿民關注,警方特別成立專案小組進行調查。
專案小組由警方多個政府部門組成,由黃國安總督察負責統籌及協調工作。
偵緝會議在死者身份證實後三日,假新界重案組總部召開。
「根據現時掌握的資料,涉嫌殺害陳鳳蘭的疑兇,有以下各種可能性,每個可能性我們都會進行調查,直至證明他們是清白為止。」黃國安總督察向在座各人說。
「第一個可疑人物,是死者丈夫阿華,因為陳鳳蘭在遇害之前,曾與阿華因金錢問題發生口角。」
「阿華事後沒有報案及向死者家人查問她的下落,直至死者父親在事發三日後(法醫官推測陳鳳蘭在二月三日凌晨遇害),向阿華查詢時,他才說死者已失蹤。
「據知,阿華曾反對報警,後因死者父親堅持,才勉為其難向警方求助。」
「調查阿華的工作,由A組探員負責。」
「第二個可疑人物,是專向舞女放數(高利貸)的沙膽洪。」
「據調查所得,死者旗下一名叫貝蒂的舞女,向沙膽洪借了五萬元,由死者做擔保人。」
「其後,貝蒂沒有還錢,而且更不知去向,該筆貴利累積至二十萬元才截數,沙膽洪強迫死者償還。」
「死者曾向一名黑道大佬求助,雙方在三個月前講數,最後不歡而散。」
「沙膽洪責那名黑道大佬不顧江湖義氣,揚言要取死者性命,以儆效尤。」
「在二月二日至六日這段時間,沙膽洪突然去了澳門,似乎在製造『不在場證據』,相信其中一定有陰謀。調查沙膽洪的工作,由B組探員負責。」
「第三個可疑人物,是死者旗下一名紅舞女瑪姬。在二月三日凌晨二時許,瑪姬與一名日本人中村武夫,偕同死者離開夜總會。」
「數小時後,死者就被人殺害。從時間判斷,瑪姬與中村武夫可能是最後與死者接觸的人。
「瑪姬與中村武夫在二月三日下午,離開香港,前往日本。夜總會方面表示,瑪姬沒有請假。」
「時間上的巧合,有理由相信兩人殺害死者後,逃離本港。」
「據知,他們走得十分匆忙,機票是中村武夫運用關係取得的即日機票,顯見他們事前並無計劃離開香港。」
「C組探員負責與國際刑警及日本警視廳聯絡,追查瑪姬及中村武夫的行蹤。」
「第四個可疑人物,可能是在旺角一間影音公司任職。」
「在城門河撈到的手腳,都是用該間影音公司的膠手抽載着,外用原子線(電線一種)綑綁。
「至於原子線,亦是影音公司常用的物品。有理由相信,兇手殺人後,利用身邊順手取得的東西,將肢解的屍體包裹。」
2010年1月13日 星期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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