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月11日 星期一

魔間刑警狄天行網上版:蕉林

 香港戲班蓬勃,頻頻響鑼,而且演出場地設備又佳,令我覺得如今的人較以前幸福得多。
 回想半個世紀前,我在戲班捱了好一段時間,才有機會做那「行就行先,企就企兩邊」的梅香角色。那時卻認為是理所當然的,換作現在,相信很少人會有這種耐性的了。
 當然,每個人都不甘於做梅香,總希望有一天能當主角,做正印花旦。
 不過,做正印花旦在當時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,能夠做「二幫」,我已心滿意足。
 戲班中的「二幫」早已名花有主,而她們又做得不錯,要取代她們,我自問沒有這個能耐。所以,有一天,班主叫我做「二幫」,令我既驚且喜。
 「阿琴,過幾日我們到九江演那台戲,就由你做『二幫』,你要珍惜這個機會。」班主對我說。
 原來「二幫」紅姐患病,無法到九江演出,由於我一向表現不俗,班主才叫我頂替。
 這個消息,令我開心了好幾天,於是積極鑽研,務求做到最好。
 幾日後,我們一行人向九江進發。我以前未去過九江,祇知那裏的煎堆及米酒最出名。
 戲班抵達九江就在一間客棧落腳。安頓好一切之後,我與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再也靜不下來,急於出外看看九江的風貌。
 九江雖然不是大城市,但那日適值墟期,街上熱熱鬧鬧的。趁墟的人在街頭向人兜售各式各樣的物品,有吃的也有用的,總之,幾乎叫得出名堂的東西,這裏都有。
 在街上逛了不短時間,除了肚子被各式各樣的食物填滿,最大收獲還是得了一個小玉佛。
 那個小玉佛,不是在攤檔買的,而是一個慈祥的老婆婆送給我的。
 其實,我祇不過是看見那老婦人不慎摔倒在地上,一時之間站不起身來,我過去扶她一把。
 「小姑娘,你的心地真好,佛祖會保祐你的。」老婆婆用手拍去身上的塵土說。
 「婆婆,這祇不過是舉手之勞,你沒有摔傷吧?」我關切地問她。
 就這樣,我們站在街上談起來。我的同伴等得不耐煩,先回客棧。
 當我與老婦分手後,她送了那個小玉佛給我。
 那個小玉佛雖然所用的祇是玉石的外皮,但雕工卻十分精細,佛像的表情栩栩如生。
 這個玉佛最特別的地方,是他的右手食指指向前,在佛像之中,這個形態十分少見。
 「婆婆,我怎可以要你的玉佛呢?」嘴巴雖然這麼說,心內卻捨不得將佛像還給她。
 「小姑娘,有緣千里能相會,這個玉佛,就當作我暫存你那裏,到下次我們再碰見時,你才交還我吧。」老婆婆說。
 既然老婆婆這樣說,我自然卻之不恭。直至老婆婆消失在人海之中,我才想到,我必須把玉佛隨身攜帶,否則下次偶遇老婆婆時如何及時交還?
 我小心翼翼地把佛像揣在懷裏,獨個兒在街上瀏覽。走得倦了,正想找地方歇腳,就被人叫住了。
 叫我的是一名相士,他在路旁擺檔。除一枱四凳(相士自己坐一張)之外,就是一幅橫額。
 橫額上用濃黑的墨寫上「賴布衣」(著名風水大師)三個大字。大字之下的小字寫了「傳人賴天機」。若不仔細看,還不知他是賴天機。

 「小姑娘,慢行,你大禍臨頭了!」賴天機煞有介事地對我說。這種江湖口吻,我早就耳熟能詳。可是,我還是在他的攤檔前坐下,因為我實在太倦了。
 「我大禍臨頭?你不是嚇我吧?」我敷衍他,並乘機活動一下走得酸軟的雙腳。
 「小姑娘,你印堂發黑,雙眼失神,時運甚低呀。」賴天機說。
 「是嗎?」我含糊地應了一聲。
 事實上,如果他說別的,我可能還相信,但他卻說我「時運低」反倒令我起疑心。
 「時運低」簡單來說就是頭頭碰着黑,運氣差得不得了,而且還容易見到鬼。
 可是,我剛有機會由梅香升做二幫,又怎會是運氣不滯呢?
 由於我魂遊太虛的緣故,賴天機究竟說了些甚麼,我也不大有心裝載,但他下「結論」時,我倒是留心聽。
 「小姑娘,幸而你有貴人扶持,仙人指路,祇要你能保持冷靜,就可以逢凶化吉。」賴天機說。
 休息了一會,佔了人家的座位,我雖然不相信賴天機說的話,但還是付了相金。
 回到客棧之後,班主向我們交代演出事宜,並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,說我們的戲票已售罄。
 隨下來的幾日,由於尚未開鑼,我們有空四處遊玩。
 可是,墟期已過,街上冷冷清清的,我們愈走愈遠,樂於欣賞九江的山水。
 當我們站在一個小山丘之上時,看見我們所住的客棧在山丘的西面,而演出的戲棚,在山丘東面。
 山丘兩邊,密密麻麻的種滿蕉樹。蕉葉在風中搖擺,就像一群人在招手似的。
 「看,原來有一條山路橫貫蕉林,連接山丘兩邊,下次我們走那條小徑,就可以省不少腳力。」戲班中的楊六斤說。
 我依楊六斤所指的地方看去,果然看見一條小徑,橫越蕉林及山丘。
 「我們就沿那條小徑往戲棚走吧!」楊六斤第一個踏上小徑往下走。
 沿途,蕉樹上的香蕉纍纍,風中吹來陣陣蕉香,令我們垂涎欲滴。
 「看,竟有這麼大的香蕉!」楊六斤興奮地說。
 那一株蕉樹,較其它的高出一半,直如鶴立雞群,而且,樹上所結的香蕉,隻隻都粗如小孩手臂。
 「奇怪,這是甚麼蕉?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」楊六斤說。
 楊六斤的疑問,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解答。
 我仔細打量那一株蕉樹,有條鮮紅色的布帶繫在蕉樹上,與青色的香蕉,綠色的蕉樹成一強烈對比,十分矚目。
 「不吃白不吃,這條紅布帶,正好讓我攀上樹去。我去摘些香蕉和你們一齊分享。」楊六斤說罷,就抓着那條紅布帶,攀上樹去。
 我們在樹下見到楊六斤用力地扳那些香蕉,忙得滿頭大汗,也動不了分毫。
 「六斤,算了吧,我們還要到戲棚打點東西的。」我說。
 楊六斤似乎不甘就此擺手。他放開那條紅布帶,雙手扳着一條香蕉,整個人就懸在半空中。
 他將身體上下抽動,要用自己的體重將條香蕉扳下來。
 一條香蕉竟能支持楊六斤的體重,連我們也覺得奇怪。
 好一後,楊六斤終於將香蕉扳下,人亦平穩地落在地上。
 楊六斤擺弄擺弄手上的香蕉,沾沾自喜的向我們炫燿。
 「這隻蕉現在還沒有熟透,待我把它放進米缸,數日後熟透了,大家一起嚐嚐是甚麼味道。」楊六斤說。

 到了戲棚,我們看着工作人員布置一切,之後,我們又沿那條小徑,穿過蕉林,返回客棧,大約走十五分鐘就到了。
 翌日,我們正式開鑼,捧場的觀眾十分踴躍,班主決定在最後一日,加開夜場。
 演完最後一場,我們在疲倦中亦帶興奮,班主又特別包來筵席,讓我們盡歡。
 酒,自然是少不了。我們的酒量雖然不錯,但到了滿地都是空酒埕時,我們的酒意已有了七、八分。
 我與楊六斤一行七人,哼着戲曲,踏上那條蕉林小徑。那日正值十五,月亮像冰盤掛在半空。
 蕉樹被晚風吹着,偌大的蕉葉在空中擺動,就像無數巨人在招手似的。
 有人說,蕉樹是惹鬼的,換作平時,在夜間我們是不會走入蕉林的。
 可是,喝得醉醺醺的時候,每個人自覺是捉鬼敢死隊隊員,正如楊六斤所說:「鬼,來一隻捉一隻,來兩隻捉一雙。」
 楊六斤剛說完,現場情景就有如拍恐怖片一樣:烏雲蓋月,狂風颯颯,蕉葉互相撞擊,就像戲班謝幕時,觀眾的鼓掌聲一樣。
 可是,這種「鼓掌聲」聽進耳中,卻有說不出的恐怖。
 每個人當時心中想的是,盡快走出這個蕉林,回到客棧,洗一個熱水澡,舒舒服服地睡一覺。
 當我們走過那株鶴立雞群的蕉樹時,繫在蕉樹上的那條鮮紅色布帶,在風中打轉,就像要把人捲走一樣。
 走着走着,到我也覺得雙腳發軟時,我們還未走出蕉林。
 「情況有些不對啊!」戲班的音樂領班傑叔說。
 「有甚麼不對?」我們問。
 「往日,我們走十五分鐘就可以走出蕉林,但現在走了一個小時,仍在蕉林之中。」傑叔取出他的袋錶說。
 「傑叔,定是你的袋錶壞了,再走一會,一定可以出蕉林。」楊六斤說。
 誰料,走十多步後,我們個個如同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,動彈不得。
 「這是不可能的!」楊六斤說。
 我們每個人都看到,在我們不遠的地方,是那株鶴立雞群的蕉樹,那條紅布帶在風中捲動。
 我們清楚記得,在進入蕉林時,我們已走過這一株蕉樹,沒有理由那株蕉樹會在我們前面。
 「一定是六斤講錯了話,得罪了神靈。」傑叔面色蒼白地說。
 「那我們怎麼辦?」我問。這時,我們的酒意已全消。
 傑叔仔細打量四周之後說:「問題可能出在那株蕉樹上面。」
 傑叔的話,令我們的目光不禁投在楊六斤身上,因為我們記得,楊六斤曾在那株蕉樹上摘下一條香蕉。
 「不關我的事,你們為何這樣看着我?」楊六斤像被人冤枉似的分辯。
 就在這時,原本遮蔽月亮的烏雲,突然開了一個缺口,一束月光從缺口射出,直照在那株蕉樹上。
 這個情景,令我們更相信問題是出在那株蕉樹上。
 不可思議的事亦在此時發生。我們看見整個蕉林向我們這邊移過來,直至那株蕉樹移到我們面前才停下。
 繫在蕉樹上的那條紅布帶,筆直地指向楊六斤,楊六斤整個人就像中了邪一樣,慢慢地向那條紅布帶走去。
 「六斤,不要去,快回來。」傑叔大叫。
 可是,楊六斤沒有反應,繼續向前走。

 我伸手去拉楊六斤,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把我彈開。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,我祇有在心中叫道:「快救他!快救他!」
 此時,一束碧綠色的光從我胸膛筆直射出,如鐳射光一般,擊中那條紅色布帶。
 光束一閃而滅,天上的烏雲亦瞬間散去,月光灑在蕉林內,似乎一切回復正常。
 「咦,你們為甚麼眼定定的望着我?」楊六斤轉過身來說。
 似乎,六斤忘記了剛才的事。經歷了剛才的情景,我們豈敢再逗留,傑叔說:「回客棧再說吧!」
 幾分鐘後,我們走出了那個蕉林,平安回到客棧,總算有驚無險。
 當傑叔向楊六斤說出一切時,楊六斤仍不相信,並說一定是我們喝醉了酒,產生幻覺。
 「是了,阿琴,剛才你身上有一束光射出,究竟是甚麼原因呢?」傑叔懶得與楊六斤分辯,轉過頭來問我。
 其實,我也不能確定那束光是由我發出。不過,傑叔這麼一提,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胸口。
 我摸到一塊堅硬的東西。
 我將那個堅硬的東西取出來,原來是我藏在懷中的小玉佛。
 這時,我想起了那名相士賴天機說的話。他說我會有大禍臨頭,但幸有貴人扶持,仙人指路,可以逢凶化吉。
 難道,那束光就是這個小玉佛發出的?
 可是,我仔細地看了又看,也沒發現小玉佛有甚麼特別的地方。
 我們鬧哄哄的說着,客棧的掌櫃走過來湊熱鬧。我們將剛才的經歷向他說了,他聽後神色凝重地說:「你們能夠脫險,可說十分幸運。」
 「為甚麼?」我們不約而同地問,因為聽掌櫃的口氣,他似乎知道內情。
 「那件事其實已發生了六十年,我也是從父老口中知道這件事。」掌櫃坐下來,似乎要說一個長篇故事。
 其實,類似的故事,電影也拍過不少,祇不過這是在現實生活中發生,而非憑空杜撰。
 一名生得頗為標緻的十六歲少女,隨生病的母親來到九江投靠一名富有的親戚。
 那親戚叫高員外,在九江有財有勢,但為富不仁兼好色,他願意收留這兩母女,自不是突發善心。
 高員外在一個晚上,當着做母親的面前,把少女姦污了,並一不做二不休,將兩母女殺害,命人將兩具屍體埋於蕉林之內。
 幾年後,在兩母女埋屍的地方,就長出一株較其他蕉樹高的蕉樹,結出的香蕉特別粗。
 最奇怪的是,蕉樹之上,有一條鮮紅色的布帶垂下來,無論經過多少年月的風吹雨打,也如新的一樣。
 由於村民都認為這株蕉樹是那兩母女的魂魄棲身之地,所以沒有人敢去摘那些香蕉。
 例外總是會有的。高員外不信邪,命家丁去摘蕉。家丁用盡所有辦法,都無法動香蕉分毫,結果高員外親自出馬,輕輕一拉,就摘下一條香蕉。
 高員外將那隻香蕉放入米缸,七日之後,米缸透出蕉香,他將那隻蕉取出,剝開蕉皮。
 當他將香蕉放入口中時,蕉肉突然變成一隻骷髏手。那隻手伸入他的口中,把他的內臟拉出。沒有了內臟的高員外,痛苦了三日才死亡。
 聽了這個故事,楊六斤面色青白,而客棧內亦充滿蕉香。
 楊六斤當然不敢去吃那隻蕉。翌日,他帶備祭品,恭恭敬敬地把那隻蕉埋在那株蕉樹下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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