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說,戲班中人,十個有九個迷信,這樣不可,那樣又不行,總之是諸多顧忌,故弄玄虛。
其實,舉頭三尺神靈在,相信有鬼神並不是迷信,因為世上的確有鬼神存在,雖然大家在不同的世界活着,但偶然也會陰差陽錯,人鬼相逢。預先知所避忌,總較把人鬼關係弄僵好得多吧!
事實上,鬼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的神通廣大,有時,他們是需要人來幫助解決難題。
在抗日戰事爆發前,我是在「覺先聲」劇團學做文武生的,與白雪仙一同學藝。
這個劇團的台柱,就是紅遍省港澳的薛覺先。
戰後,「覺先聲」在澳門的清平戲院起班,一班原先走到大陸避難的藝人,亦紛紛南下,無處落班的「散兵游勇」,就到「覺先聲」落腳。
薛覺先本着同行份上,基本上是來者不拒,幸好清平戲院附設有宿舍,解決了住宿問題。
劇團中人雖然來自五湖四海,但大家都相處融洽,唯一較令人頭痛的就是老袁兩公婆。
老袁是劇團的「網巾邊」(第二丑生)。他與他的老婆可說是一對活寶,兩公婆每日都為一些瑣事吵個不停,不但他自己家無寧日,住宿舍的人也難得耳根清靜。
在戲班演出的前晚,老袁兩夫婦又因家事發生口角,繼而動武。
到最後,袁嫂打得性起,凡拿得起的東西,都被她抓起來拋擲老袁,老袁可能「訓練有素」,那些東西全打不中他。
一連串乒乒乓乓過後,老袁的房間回復沉寂,大概袁嫂已掉盡了可以掉的東西,兩夫婦只得回復「冷戰」。
這時,我由於內急,離開房間前往廁所,當我經過老袁的房間時,由於房間沒有關上,我好奇地朝房中看去,一看之下,登時魂飛魄散。
我看見袁嫂用一條繩纏着自己的頸,左右手各執着繩的一端,最恐怖的是,她的左右手正拚命往兩邊拉,繩子深陷在她的頸中,半截舌頭已勒得吐了出來,滿面通紅,雙眼圓睜。
房內的老袁,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,不知如何是好。
「救命呀!袁嫂要自殺呀!」我扯開喉嚨大叫,希望有人來解救。
劇團的龍虎武師首先到達,他們問我究竟發生甚麼事,我用手指着房間說:「快去救袁嫂!」
五、六名龍虎武師立刻衝進房內,抱身的抱身,拉手的拉手,可是袁嫂卻穩如金字塔,紋絲不動。
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袁嫂高不足五呎,身材又瘦小,怎可與虎背熊腰的大漢對抗呢?
隨後發生的事更不可思議,袁嫂怪叫一聲之後,原先拉着他的龍虎武師,像碰到牆壁的回力球一樣,向外彈開,重重的摔在地上。
當我想衝入房時,突然被人拉着,我回首一看,原來拉住我的是班中一名上海人張育成。
張育成是電視藝員文雪兒的父親,他懂得茅山術,一看房中情況,已知不妙,所以才不讓我進入房間。
「袁嫂撞了邪,快些拿黃紙、珠砂、筆來,」張育成對身邊的人說:「班中的老虎頭也一併拿來,以防萬一!」
那個「老虎頭」是戲班的道具,亦是驅鬼鎮邪保平安之物。
通常,這個「老虎頭」在「武松打虎」那場戲中,才會派上用場,平日就放在「虎度門」上。
取得黃紙、硃砂及筆後,張育成口中唸唸有詞,用筆點了硃砂在黃紙上畫符,然後將那度符貼在袁嫂的眉心。
貼了符之後,袁嫂如木偶般一動也不動,戲班中的武生取出小刀,要把纏在袁嫂頭上的繩割斷,但為張育成所阻。
「繩上有邪氣,如用小刀割,繩會愈纏愈緊。」張育成說出制止武生的原因。
「那怎麼辦?若不把繩解下,如何救得她?」此時,老袁已稍稍定下神來,向張育成問計。
「一夜夫妻百夜恩,要除去那條繩,就要你用口去咬,將繩咬斷才行。」張育成說:「不過,你只能用牙齒去咬那條繩,如果你身體其他部分碰到那條繩的話,就如被燒紅的鐵烙着一樣,知道嗎?」
老袁聽後一言不發,用牙去咬那條繩,咬得滿口牙血,才把那條繩咬斷。
在老袁咬斷繩時,張育成已取得「老虎頭」在手,就在繩斷的一剎那,立刻將「老虎頭」套在袁嫂的頭上。
套了「老虎頭」的袁嫂,全身顫抖起來,像觸了電一樣。
事後據張育成解釋,用「老虎頭」套着撞邪(鬼上身)的人的頭部,是要把「鬼」留下,以便進行盤問及防止他上另一個人的身。
「袁嫂」被制服後,戲班中的一名樂師黃鐵雄(他的太太就是日後于素秋拍電影時的幕後配音人),急忙用一對紅筷子夾着袁嫂右手的中指。
據黃鐵雄事後解釋,用紅筷子夾右手中指,是迫令鬼怪回復本來身份,答覆查詢。
果然,袁嫂的中指被夾後,上身的鬼高呼饒命,那是一把年輕男子的聲音,換言之,上袁嫂身的,是一隻男鬼。
「何方鬼物,竟然為禍人間,快從實招來,免你受苦!」張育成喝道。
「大叔,饒命,只恨他們兩夫婦吵架,在房間內亂擲東西,騷擾我的安寧,我才上了袁嫂的身教訓她,順便也嚇嚇老袁。」那隻鬼說。
「你是誰?何以不趕快投胎而在此停留?」張育成繼續盤問。
身為旁觀者的我,如非親眼看見,也不相信人可以向一隻鬼迫供。
「我叫華叔,是以前一個戲班的跑龍套(閒角,相當於現時的臨記),當時戲班在清平戲院演出,我就住在這一間房。」那隻鬼開始說他的故事。
「在演出期間,我和清平戲院的守閘員肥仔吉因賭債爭執,把他打傷了。」
「豈料,肥仔吉與澳門的黑幫素有來往,他被我打傷之後,心有不甘,竟夥同十多名流氓,於清平戲院埋伏,在暗處把我活活打死。」
我們繼續聆聽華叔說下去。
「翌日,我的屍體被發現,由於我在澳門無親無故,班主將我草草收殮。」
「後來,戲班離開澳門回大陸,我由於沒有人供奉,成了孤魂野鬼,連墓穴也被惡鬼霸佔,無處棲身,於是只好避在清平戲院這個單位內,一轉眼就十多年了。」
「我無親無故,沒有人燒衣紙、冥鏹給我,如不是這裏經常有戲班演出,燒一些金銀衣紙給游魂野鬼,我早就『餓死』了。」
「正是屋漏更兼逢夜雨.我做人時被人欺,做鬼亦被鬼負,那個肥仔吉稍後因殺我而伏法,做了鬼到陰間來。」
「肥仔吉家中有點錢,所以有三牲祭品吃,又有冥鏹花費,他有了錢,在陰間亦逼迫我,令我做鬼也不得安寧。」
「今早,剛被肥仔吉搶走我辛苦得來的食物,餓着肚子在房中睡,又被老袁兩公婆吵架擲東西弄醒,才會作弄他們。」
「我希望你們可憐我,在一間寺院替我安一個神位,令我可以安身,不用再做游魂野鬼。」
華叔說到這裏,就停下來等我們答覆。
「為你安神位一事,我會替你辦妥,你快些離開袁嫂吧!」張育成說。
「多謝!」華叔說完後,袁嫂即軟倒在地上。
「那隻鬼走了。」張育成說,黃鐵雄將夾着袁嫂中指的筷子取下,同時掀起那個「老虎頭」。
「袁嫂,現在沒事了!」張育成說。
「我……我要找華叔,他哪裏去了!」袁嫂吐出的是一把小孩子的聲音。
各人知道袁嫂又被鬼上身,連忙故技重施,張育成喝問:「講好了條件,為何還不走!」
「我是跟着華叔遊蕩的小鬼,華叔與我相依為命,現在他自己走了,留下我,我上袁嫂身,是希望你們能幫我找華叔。」
「小鬼,你要找華叔,應該在下面找,不應騷擾袁嫂,快走,不然對你不客氣。」張育成喝道。
此時,袁嫂回復知覺說:「阿袁,我很辛苦。」
眾人聽到袁嫂的聲音,知道小鬼已走了,不禁大喜,連忙將套在袁嫂頭上的「老虎頭」除下,又為她搽藥油。
「待會煎一碗薑湯給袁嫂喝,休息一兩天就沒事了。」張育成說。
當老袁把袁嫂抱到床上時,又有怪事發生,原來華叔又上了袁嫂的身
「我不見了跟着我的小鬼,喂,喂,你們有沒有見到他!」華叔焦急地問。
「那隻小鬼正在找你,你快些走吧!」張育成說。
華叔走後,張育成為免麻煩,在袁嫂頸上戴上一度平安符,避免再有鬼上她的身。
過了數天,袁嫂回復健康,但由於聲帶受損,不能大聲說話,自此,我們的耳根總算可以清靜下來。
2010年1月11日 星期一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